陈思桦

想家，已经成为一种习惯，且越来越强烈……

自从爹娘走后，想家，无时无刻，成为一种常事。这种思念，也可能是在寻找一种慰籍。可是，一旦回到了家，站在三间破瓦房的老屋面前，失落又无处不在，剩下的就是回忆了。

6岁从城市回到农村，一直到16岁离开。10年时间，其中有8年是在老屋度过的。三间老屋承载了我少年时期几乎全部的记忆。长大了，各自独立门户，与大哥二哥分家时，爹娘又力排众议，特意将这座老宅留给了远在万里之外的我。我理解爹娘的意思，这座老宅，它是家族精神的象征。

在这座老屋里，对我们这个家庭而言，有太多的苦辣酸甜。老屋，因长时间无人居住，已经破旧不堪。但每一次见到它，除了肃然起敬，就是希望。它不仅代表着过去，同时也象征着家族的未来，苦难总是伴随幸运而生。老屋，就像我心中一盏永远不熄的灯，照亮着昨天、今天与未来之路。毋庸置疑，我青少年时期理想的种子就是在这里萌芽。

老屋，是在20世纪70年代初，爹爹用东拼西凑起来的钱，对老屋在原址上进行了修建。这是我们全家从四合院搬出来后，首次进行家庭基本建设，爹爹投入了全部的精力。全家人配合请来的泥瓦匠，还有前来帮忙的街坊邻居们（好邻居帮忙都是只管饭），辛辛苦苦整整修建了一个月。窗台以下四周为红石砌成，窗台以上至屋檐为砖坯结构，外砖内坯（主要还是为了省钱，因为砖贵）。椽、檩、樑大部分在旧屋上换掉了部分腐朽的，屋顶的青瓦全部是新的。房子终于建好了，爹爹的头发却全白了。在阳光的照耀下，爹爹的银发见证了我们这个家族的历史。为了我们这个家彻底远离危房，住上新房，爹爹已竭尽了全力。

记得有一年过节，黎明前，鸡刚叫三遍，天还未亮，爹爹就带着我去寨墙上放鞭炮，对少年时期的我来说，过节放鞭炮是一件最开心的事。为了不影响街坊邻居休息，爹爹总是带着我们去远离居住区的寨墙上放鞭炮，因为谁家在村里第一个放鞭炮，说是会有好运降临。所以，爹爹总想争第一。回家的路上，爹爹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了一个秘密。“孩子，有一夜，我在单位，晚上梦到咱家房子塌了，我边搬碎砖烂瓦，边喊着你们的名字，希望你们能听到喊声，无论我怎么喊叫，仍然听不到你们的答应声。后来，我哭醒了！”晨曦中，我看见了爹爹眼里的泪花，我用力地抱着爹爹的胳膊，不知说啥才好，我也哭了，“爹爹，你不是常说，梦是反的吗？”爹爹抚摸着我的头说“是啊，现在我再也不用担心了！”此时此刻，我仿佛突然懂得，其实，爹爹就是家里的一座大山。爹爹一生命运多舛，却又从不向命运低头。

记得在新屋里过第一个春节，八口之家（早先，我的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先后因病加饥饿早逝。哥哥弟弟的早逝，让娘亲的白发添了许多。），娘亲用玉米和红薯干磨成的面粉做饺子，煮熟的饺子，先敬天地灶王，然后敬祖宗，烧香磕头，之后娘亲将饺子分成十碗，吩咐我和妹妹各端一碗先送给爷爷奶奶吃，其余八碗一人一碗，一家人吃得特别开心。因为不再为下雨担心房倒屋塌了，安居才能乐食，粗茶淡饭也是福。也许，这就是我们这个家庭最大的幸福和知足。

从1962年到1972年，整整10年，小学——初中，农村的学校完全靠自学，如果你耕耘了，收获的季节一定很丰硕。但是，在靠工分吃饭的年代，下地劳动争工分总是第一位，其次是打猪草，然后才是学习。所以，这样每次考试成绩不可能理想，即使这样，心中的学习之火，我总是在不停地燃烧着，不断地告诫着自已，不学习就永远摆脱不了生命的困境，这就是最初的对学习的认识和动力。

记得每次学习，总是在饥肠辘辘的情况下进行的，尽管饿得两眼直冒金星，仍坚持着把学习完成。一次娘亲为了不打扰我学习，就将蒸熟的热红薯悄悄放在我的身旁，闻到红薯味，我就用手去摸，然后拿了一根放在嘴里咬了一大口，来不及细嚼就咽了下去。这一咽，坏事了，热红薯把胃烫了。娘亲听到我喊叫，问明事由，赶紧端来一碗凉水让我喝下去。喝下后肚子疼稍微缓解了许多。从此，再也不敢吃热饭了。学如逆水行舟。因为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你浪费光阴。这就是学习与不学习的区别，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，只有不停地向前走，才有希望见到曙光。所以，每次学习，总是不遗余力，累并快乐着，这也是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，错过了就不会再来。

自打懂事起，我就跟着大哥二哥外出拉捎，有时累得走着走着就睡着了。哥哥看到我拉捎的绳子弯了，就知道我又睡着了。遭到哥哥一顿臭骂后，又迷迷糊糊的继续拉捎往前走。没走多远，我又故伎重演。哥哥会停下架子车，让我躺在路边睡一会再走。可又总是刚刚睡着，哥哥又催着走：“天快黑了，晚了日头落山前我们就赶不到家了，黑灯瞎火的路会更难走，再坚持一会，到家好好睡！”我揉揉惺忪的眼睛，又继续赶路。天黑前，我们终于到了家。

有一次，大哥突然有病，半夜三更的，家中只有我一个男丁（二哥参军去了）。娘亲说：“孩子，去你爹爹单位，叫他回来，你大哥病得很厉害！”当年，我只有13岁，来回几十里的夜路，天黑风高，伸手不见五指，一路上除了毛骨悚然就是冷汗不断。乡间小路边玉米地或树丛中微弱的响动都会使我害怕。走着走着，劳累加恐惧，身体显得有些疲惫不堪。不知何时，朦朦胧胧总感到身后十米有一个丈二的影子相随，我走它走，我停它停。走走停停，它一直将我“送”到火龙镇丁字路口的大路上，然后就不见了。事后，我把这事告诉我爹爹，爹爹说：“这是路神？”“啊？”我悚然，“有神照应，好事？！”爹爹又说。当时我没有完全弄懂爹爹说的意思，好多年后我才明白。

有一次，放学回家晩了，一到家就匆忙背起筐子下地割猪草。因寨子附近的草几乎被割光了，要想割到好草必须走远点。就这样，我一路小跑来到沟张河边，发现一片草地十分茂密，弯下腰割了许多草，筐子装满了，还剩些许，就顺手打了一个小梱，夹在胳肢窝下，准备打道回府。这时，一群马蜂突然袭来，我左右挥打，还是被蛰了满头的包。回到家，娘亲心疼的一直掉泪。尽管让村医处理了一下，脸仍然肿得像包子一样，两只大眼睛仅剩下了一条缝，看东西都十分困难。娘亲边掉泪边往我头上擦药：“孩子，疼吗？”“不疼？”卧床一周后，我又回到了学校。

记得一次，大姐二姐我们三人推磨磨面。二姐不停地用左手往磨眼里拨粮食。两位姐姐感到石磨越推越重，转眼看到我趴在推杆上睡着了。大姐拿起扫面的物什就要揍我，二姐拦着了：“弟弟还小，让他睡吧！”面磨完了，我也醒了。看到两位姐姐汗流满面，知道自已又做错事了，我羞愧地头也不敢抬，哭着说，“姐姐，你们打我吧。”尽管我不希望两位姐姐打我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瞌睡，总是做错事。

在我们家，尽管我不爱说话，却总是受到家人的很多保护。上初中时，有人在学校欺负我，两位哥哥知道了，听说欺负我的同学是沟张村的，在放学的路上两位哥哥教训了他一顿。从此，在学校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了，直到初中毕业，没有再发生过类似事情。小时候，受到哥哥们的保护（因为爹爹常年在外工作），也是一件难忘而又幸福的事。

我学习进步是在初中，一次偶然的机会结识了同村的一位大伯一一陈川，陈大伯在我们兴国村是做学问第一人。自从与陈大伯成为忘年交之后，隔三差五我就去找陈大伯。一谈就甚晚。回到家，在煤油灯下，我如饥似渴地阅读陈大伯推荐的书。半夜三更，常听娘亲催我：“孩子，早点睡吧，明天还上学呢！”

在村里最要好的朋友，除陈川大伯外，就是年长我几岁的村支部书记一一席自安。我俩有同样的梦想：要想改变世界，必先改变自己。从小到大，我们连县城都未出过，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？一无所知。只有走岀去，别无选择。只有这样，方能实现自己的梦想。在西藏高原工作20年，每次回内地休假，与自安兄常聚常新。少年时期的梦想一直伴随着我们：“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！”

每年过节，平时很少回家的爹爹，总是早早地回到家与我们团聚，这是我家每年期盼已久的日子。记得爹爹回家过年其它年货可以不买少买（没钱买），但是，每次过年鞭炮是必买的。爹爹常说：“鞭炮声能给新的一年带来好运！”并且给我们反复讲“爆竹声中一岁除，总把新桃换旧符”的春节习俗和故事等。这是一个民族的传统，也是一个民族的文化，更是一个民族的信仰与希望。

又要与老屋说再见了，心情又起伏不定起来。爹娘在时，老屋就是家，现在爹娘不在了，老屋仍然是家，爹娘的爱永远留在了老屋。每次见到老屋犹如又见到了爹爹娘亲，许许多多的往事又浮现在脑海里，笑声伴着哭声，久久难以平静……也许，这就是传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