快递大潮刚过,这边,收件人望穿秋水,既见快递,云胡不喜?那边,快递小哥看着包裹上的奇葩收件ID,感慨当代网友脑回路之清奇。这届网友,以ID为马,在互联网纵横驰奔,展现着自己有趣的灵魂。
往事越千年,中国古人行走江湖,也有“ID”,即为“别号”。
“号”是继名和字之后的称谓,其历史源远流长。
章学诚《文史通义》里说:“号之源起,不始于宋也。春秋、战国,盖已兆其端也。”春秋、战国时就有了“号”,像“鬼谷子”、“陶朱公”,就是那个时代响当当的ID。
后来,“号”成为骚人墨客的志趣的载体、人格的符号,取号成了文艺圈子里长盛不衰的时尚。
文人爱“号”的浪潮之中,许多有故事、有意思的ID涌现出来,有自恋自取的,有他人戏称的,摘录一二,与君共赏。
“蔡子”变“菜籽”
袁枚《随园诗话》里,记载了一段关于文人自号的笑话:
蔡芷衫好自称“蔡子″,以诗示汪用敷。汪曰:“打油诗也。″蔡怒曰:“此《文选》正体,何名打油?″曰:“菜子不打油,何物打油?
说的是有这么一位蔡姓文人,自命不凡,觉得自己才华比之先秦诸子亦不逊色,自称“蔡子”。
这位“蔡子”,平日有雅兴,赋了几首诗,给朋友老汪看,老汪看了,摇摇头:“打油诗。”
蔡子怒怼回去:“这是以《昭明文选》为范本写的,怎么说是打油诗?”
老汪慢悠悠地说:“你是‘菜子’,菜籽不打油,什么东西能打油?”
三言两语之间,“蔡子”的ID从尊号变作了油料作物,一时语塞。
“纸糊泥塑”的笑谈
《明史》里记载了一段很无厘头的君臣议政实录:
明宪宗七年,大明的天空出现异象,皇帝召见群臣议政。当时太监手握重权,议政开始前就给几位文臣下马威:别多嘴,别乱说!群臣中间,内阁首辅万安是个靠钻营上位的胆小鬼,听了这话,战战兢兢。
议政过程中,其他臣子各有谏言,皇帝或是点头听取,或是说几句套话。
轮到万安时,他先看皇帝,神情趋向不耐烦;再看太监,脸色越发阴沉。怎么办?
史书这样记载:“安遂顿首呼万岁”——这位万首辅,不会建言献策,只有大呼万岁的激情和“智慧”。从此万安得到一个雅号,“万岁阁老”。
万安并不孤独。
当时,以刘吉、万安、刘珝为首的内阁,三人都碌碌无为,人称“纸糊三阁老”;
正所谓“将怂怂一窝”,六部尚书也如此照搬,日常不务正业,被叫做“泥塑六尚书”。
古人取号,态度之幽默,用词之精妙,角度之刁钻,实在让人叹为观止!
“拗相公”
当王安石改革失败,辞别皇帝,走在家乡的泥路上,一定不知道有人会送他一个千古留名的个人专属ID——
拗相公。
王安石有多执拗?
当年推动变法时,因政策太激进,时人皆有所忌惮,这位先生只说了三句话:“天变不足畏,祖宗不足法,人言不足恤。”
改革如此,日常生活也是如此。沈括在《梦溪笔谈》写王安石,说他生了病,人家送他一味紫团山人参,王安石坚决不受,还得傲娇地说一句:“平生无紫团参,亦活到今日。”
也难怪冯梦龙《警世通言》里这么写他——“因他性子执拗,佛菩萨也劝他不转,人皆呼为‘拗相公‘。’’”
“温八叉”
唐代是知识分子的盛世,考科举的、写诗词的如过江之卿。这个时代,有位才子横空出世,让在科举考试面前折腰的书生们顶礼膜拜。
他就是温庭钧,有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雅号“温八叉”。
他出身没落贵族,样貌难看到人送外号“温钟馗”;日常生活也是“士行尘杂,不修边幅”。
但他太有才华了,有才华到什么程度?
先介绍下背景,晚唐科举要考写律赋。律赋既讲究对偶,又限制音韵,很多考生在这一关折戟沉沙。
可温庭钧写律赋,下笔如有神。律赋要求有八韵,温庭钧叉着手思考片刻,就能作出一韵,叉八次手之后,佳作即成。在考官和其它考生的诧异注视下,扬长而去。
因此名动京华,人送外号“温八叉”。
还有后话,温庭钧因为喜欢写诗讥讽权贵,虽才华横溢但屡考不中。因此,叛逆的“八叉”走上了 “枪手”之路,向科举制度证明:我考不中,但我可以帮别人考上。据传,“八叉”最传奇的,是在一场考试中,帮八个人代考完成律赋写作。
可以想见,在当时的晚唐书生心中, “温八叉”大概是“锦鲤”一般的存在。
“六一居士”
北宋时的大文豪,欧阳修,前生入士林,老来居山林,给自己取了个号:六一居士。
他这辈子入世的时光很精彩:
开一代文风,是当年无可争议的文坛领袖;
同时又是史学大家,主修《新唐书》,独撰《新五代史》;
官场沉浮中,他也堪称知识分子的楷模,生前做到参知政事的位子,死后还被追赠“文忠”的谥号。
这都是无上的荣光。可被这种种荣耀加冕的欧阳修,在晚年留下了一首诗《画眉鸟》,里面有这么两句:
始知锁向金笼听,不及林间自在啼
勋章光荣而滚烫,但同时是一种禁锢。面对皇帝的苦苦挽留,欧阳修选择了辞官,去往林间,过另一种陶渊明式的生活,在《六一居士传》里他如是写道:
“吾家藏书一万卷,集录三代以来金石遗文一千卷,有琴一张,有棋一局,而常置酒一壶......以吾一翁,老於此五物之间,是岂不为六一乎?”
一万卷的书,一千卷金石古文,一张琴,一局棋,一壶酒,一个老翁,见过了金殿、玉带、冠冕的欧阳修,选择了这六个“一”,在林间自在地做“六一居士”。
“大痴道人”
在中国美术史上,有位不朽的巨匠,他就是《富春山居图》的作者黄公望。在许多画作中,他都在落款处都留下了自己的ID,“大痴道人”。
什么是“痴”?
那是一种孤独中的坚持,对一件事物绝对的专一和执着。
黄公望不是那种书香门第、养尊处优的画家,他一生坎坷,出身贫苦,中年入狱,后来做道士,在江湖中行走,以山水入画。世人对这样一个“边缘人物”,当然是笑之轻之贱之。
黄公望听着这些喧哗,不以为意,转头继续专注于山水之美和丹青之色。
他给自己取号“大痴道人”,就是告诉自己:大痴者方能成大道,痴于画者方能成就不朽之作。由此,我们才能看到那副七年绘成的《富春山居图》,追忆那大痴道人的空谷长啸。
互联网上,ID是一个人的标签或情绪的载体,表达着无厘头的诉求和谐谑的吐槽。
可在古代,古人的“ID”总是有故事的,值得我们琢磨、品味——
一个古人ID的背后,或是千百年前人们口耳相传的一段笑谈,或是一个书生对故国往事的执念,或是一个隐逸者、超脱者的价值观......
闲来无事,不妨从故纸堆里翻出来看看,那是另一个时空的浓缩的人生故事会。